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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到李白,我们马上就会想到诗仙:一个潇洒飘逸、超凡脱俗的人物形象,一种自由自在的精神存在——超脱了我们世俗生活的重力束缚,没有谋生的艰辛与焦虑,不受社会规则的压抑。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电影《长安三万里》海报。
人们乐于传颂李白的这类传奇:贺知章一见李白,就被其非凡的天才与风度折服,惊为天人,认为他是被贬到人间的天仙,称之为谪仙。人们乐于根据李白清逸的诗歌风格,想象他轻盈的生活,认为他浪漫的人生和自己庸常的人生完全不同,他的人生就是喝酒写诗,游山玩水,歌舞宴饮,所到之处都是宾朋满座,受到热烈的崇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只是李白生活的一个面向,而非全部;这也只是他诗歌的一个面向,而不是他诗歌的全部。作为抒情诗人,他的诗歌创造了自己的形象,他的诗歌就是他的生活,他诗歌艺术风格的自由飘逸——他内心的天性被自动转化成他现实人生的自由飘逸。事实上,李白的生活和诗歌还有与此相反的另一面:现实社会艰苦沉重的一面。
他的人生非常坎坷,很不如意,在实际生活中遭受很多挫折与磨难,深受贫穷困顿之苦,内心充满了痛苦与失败、矛盾与纠结、失望与郁闷,常发强烈的愤懑之声。
事实上,他是一个除了天才之外,毫无凭依的人;他没有家世背景,没有人脉资源,也没有正常的仕进途径;与此同时,他又个性极为鲜明,心高气傲,非常自信,有着强烈的进取心,有着巨大政治的抱负;因此,他的人生遭受挫折几乎是必然。正是因非凡的才华、自由高迈的天性而来的轻盈飘逸,和因现实的挫折、失落而来的沉痛愤懑二者之间产生的张力,使得李白的诗歌(与人生)在风格上不失于单调,在思想上有一种因命运内部的矛盾因素而注定产生的戏剧性冲突带来的丰富性与深刻性。关于他谪仙风度的传奇,我们已想象很多,而对他沉痛愤懑的诗,我们的注意不成比例,因此我们下面来读一首他这方面的诗《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
撰文 |雷武铃
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
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
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
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
鱼目亦笑我,请与明月同。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
折杨皇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由来贱奇璞。
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
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
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
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
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
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
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
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
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
“怀余对酒夜霜白”
从这首诗的题目《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可以看出,这是一首酬答诗。一个叫王十二的人在寒冬夜晚独自喝酒时想到李白,并写了一首诗寄给李白,李白读到之后,写了这首诗答谢他。
寄赠酬答,在唐诗中很常见,李太白集中有大量这类诗。诗歌在古代具有一种实用的社会功能,是一种重要的交往、交际、交流方式。李白诗集,非常特别,不是分体,也不是编年,而是分类编的,在古诗、乐府、歌吟,分体之后,还进行分类,赠、寄、别、送、答酬,还有寻、访、怀、忆。这样的诗题分类,根据的是诗歌作者与其直接读者的实际交往情景。这些诗有明确的针对性,是写给特定之人的,诗中有一个内在的、具体的说话对象。这些诗有实际的功能,是社会交往的一种方式。它的传播方式也是通过熟人的传阅而扩散。这些诗也是这样被理解的。它们在内容与功能上,都和具体生活的人事紧密相关,是生活的一部分,作者们互为特定的读者,彼此倾诉和抒发。它们的写作与阅读是一种交往与交流活动,同时意味着一种共同的教养,一种友谊般心照不宣的、可共享的表达和理解模式。这种诗人之间的赠答对话,发展成规则更严格(遵照原诗韵脚)的唱和,像诗人之间切磋和竞逞诗歌技艺的游戏。苏东坡与朋友间甚至有往返十多轮的诗歌唱和。诗在朋友熟人之间阅读传播,这不像现在,诗发表在书本杂志上,好像是写给无限的、不确定的陌生读者。
这首诗的题目《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包括三个动作、三件事情:一是独酌,王十二寒夜独酌这件事;二是有怀,他在寒夜独酌时,很有感触地想起了李白,因此写了一首诗寄给李白;三是答,李白读到这首给他的诗之后,答复了他这位朋友一首诗,就是我们现在读到的这首。整首诗就围绕着这一题目所包含的这三个动词、三件事情而展开。下面我们来逐层分解这首诗。
《长安三万里》剧照。
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
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
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
这是写题目中的独酌部分,写王十二怎么样在寒夜独酌的情景。具体写了王十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在什么时空情境下独酌,并情绪激动地想起李白。
首先写王十二是个什么样的人:“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这里用了王子猷雪夜访戴的典故。对诗歌中典故的理解,首先要弄清楚它的出处和本义,即它在原本语境中的含义,包括其蕴含的褒贬色彩;然后是弄清楚它为什么用于此处,它在此文本中的含义,包括其意图、态度和褒贬色彩。王子猷发佳兴的典故出自《世说新语》:“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个故事中,王子猷是一个听从内心的意愿冲动(兴),乘兴而去、兴尽而归,不受拘束,任性而行的人。他遵照内心真实的原则去行动,不虚伪,不勉强,不拘于虚饰的礼节与形式。对于中国古代生活在专制政治高压、封建礼教桎梏和各种利害纠结之下,个性非常压抑的人们来说,这种真性情,发自本性的纯粹与自由,让人喜爱和赞叹。这里以古喻今,把王十二比作王子猷。这显然是对王十二的称赞。说他是一个有高情逸致的性情中人,像王子猷一样率真,是一个可爱的有趣的人。这种率真的人,其言行举止和感情流露,自然因特别真诚而格外感人。他后面的独酌、激动和对李白的怀想、给李白的诗,都是他率真人格的流露。
这种典故用法,在李白的应酬诗中被大量使用。这是一种最容易、也最高雅含蓄(典故意味着高度文化修养下心照不宣的理解)的恭维与称赞人的方式。在这首诗中,因为王子猷和王十二都姓王,也因为他们都在寒夜(雪夜)独自喝酒,兴致很高地想念朋友,王子猷连夜乘船访戴逵,王十二写诗给李白,李白就把王十二比作了王子猷这位真情逸致的人。
这个对句中“昨夜吴中雪”的“吴中”是指苏州一带,王十二所在的地方;而“昨夜”并非就是昨天夜里,而是不久前。用昨(日/夜)今(日/夜)有种很具体的切近感。比如,“忆昨新月生,西檐若琼钩;今来何所似,破镜悬清秋。”这里“昨”不是昨天,而是上一次,还是新月,“今来”是这次来,已是秋天圆月。“吴中雪”,并不一定下雪,只是王子猷雪夜访戴中下了雪,因为题目中是寒夜独酌,而非雪夜独酌,下面写到的是极为晴朗寒夜。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这是云开月出、星汉灿烂的晴朗寒夜。辽阔夜空,白云轻卷在天际低山(此处“碧山”,冬天还是绿色的山,当然是松竹常绿的江南的山),月亮在青天顶空流泻而下,银河里星光波浪般翻腾,北斗星、长庚星都很明亮。一个寒冷清亮的美好夜晚。就叙述本身来说,这种环境描写,属于过渡性、渲染性的,李白特别擅长这种渲染性的氛围描写。这里有点特别的是,“孤月沧浪河汉清”中的沧浪,有的解释为苍凉,月光如水的意思。把沧浪跟河汉(银河)连起来也可解,把银河看成一条大星河,其中的星光如波浪般翻卷。
就是在这样具体的寒夜情境下,王十二独酌想起了我(李白):“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冬天常有,井水冻上突出现象)玉床金井,古诗中常用,金、玉当然指华美漂亮,床,指井台及井栏,结上了冰霜;冰峥嵘,峥嵘指井水结成了尖锐的形状,像山峰崔嵬起伏,厚厚的形状奇异的固态冰。“怀余对酒夜霜白”是这部分的核心句子。独酌的意思全在这一句,前后的其他诗句属于扩充性的修辞。
就是在这样一个“明月照白霜”的晴朗寒夜,王十二雅兴大发,一个人对白霜望月喝酒,想起我(李白),想起人生短暂而宇宙恒久,只能痛快地喝着酒,发出人生感叹:“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这是非常经典的喝酒时的抒情主题:人生短暂,只管畅饮。“万古情”和李白用过的“万古愁”“万古意”(“独散万古意,闲垂一溪钓”)类似,李白喜欢用万古、万里这样时空幅度极大的词。这里万古情比万古愁,色彩更中性,意思更开阔高昂。
这个部分交代了王十二寒夜喝酒怀想李白的情况。对整首诗的中心内容来说,这个部分是一个前言、引子,它并非必不可少,省略了它也不会影响整首诗的核心内容,有了它可以使整首诗更充沛丰富,赋予全诗一种真实的情境和氛围。因为这首诗的核心部分是“答”,是李白对王十二赠诗的回答。这部分只是交代王十二写诗的背景,也就是李白写这首答诗的缘起、由来。接下来就要进入这首诗的核心部分。
世道混乱,价值倒错
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
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
这部分一开始就连用的两个“君不能”,就是你(君是你的敬称)不能、你不可以做什么。这一句式里有一个明确的说话对象“你”,我在和你说话。这种“君不能”和“君不见”句式,可视为一种文学设定,有意为说话者设定一个说话对象,一种特定语气的表达方式,这个“你”可以是一种泛指,也可以是从自己分离出的另一个自我,是自己对自己说。但这首诗,因为是答王十二的赠诗的诗,有明确的对象,这个君(你)就是指王十二,这些话是针对王十二而说的。这对王十二说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李白直接对王十二说的,告诫他你不能如何如何;二是李白引述王十二在给李白的诗中自我表达的话,即王十二说的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内心感受,自己没法这么去做的事。因为这首诗是酬答之作,李白知道的对方的情况信息,应该都来自于对方的赠诗(相当于一封信)。包括前面王十二寒夜喝酒的情景应该也是王十二原诗中写到的,李白才能知道。这一部分关于王十二的情况,也应该是来自他的原诗,也就是诗歌题目中“有怀”的具体内容。这是王十二对自己处境的描述和感叹。
两个“君不能”写到两件不能去做的事:一是学斗鸡;狸膏金距,指斗鸡时把狐狸膏油涂在鸡头上、把金属刀片装在鸡爪上。鼻息干虹霓,干是干涉、扰乱,鼻子呼出的气息冲击到天上的彩虹,指趾高气扬,气焰熏天。唐玄宗喜欢斗鸡,当时擅长斗鸡的贾昌等人得到他的恩宠,气焰熏天。二是学哥舒翰(704年-757年),李白同时代的名将,749年率军付出死伤惨重的代价,攻取了吐蕃占据的石堡城,唐玄宗为此对哥舒翰大加赏赐,给他高官厚爵。紫袍是最高等级的官服,唐朝的官服以青、绿、绯、紫的颜色区分从低到高的品级,三品以上的高官是紫色官服。这两件不同的事被一起放在这里,是因为它们的共同之处,它们都是通向权势的路径。“君不能”意味着对这两条进身之径的否定。
“君不能”学斗鸡,学哥舒,这“不能”包括两种否定的可能,一是你没有“能力”去做,二是你没有“意愿”去做。但这里说的是去“学”,你不愿意学这样的榜样,不愿以陪皇帝斗鸡游玩的贾昌和为皇帝立下边功的哥舒翰为榜样,从这两条路径获取权势。这种意愿的否定,意味着内心不认可,意味着一种内在的道德和价值判断。这种方式违背了自己的价值观。这显然是一种自我价值观的彰显和人生道路的选择。富贵权势是人所共有的欲望,但违背自己的价值观和内心的道德律令则宁愿不取。不能为了取得自己所渴望的富贵权势,去做斗鸡走狗之徒;不能用众多士兵的尸骨去堆砌自己的高官厚爵(一将功成万骨枯)。同时这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批判:对专制皇权上意(个人嗜好和愚蠢虚荣)无原则的迎合,对一种扭曲的价值评判体系无原则的顺从。
这种价值观的坚守,导致了他这样的现实处境:“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他“吟诗作赋”的工作事业,完全被轻忽,“万言不值一杯水”,一无所值。“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世人听到他的诗赋,都不屑一顾,完全当作耳边风。这就是他作为诗人的生活境况。他的工作,他追求和珍视的价值,完全被无视,被否定。这里有一种价值观的冲突和颠倒。前面他不能接受世人的价值观,为了得到权势不惜斗鸡取宠,不惜一切生命代价,而他真正看重的、有意义的工作和成就,他的价值理想和追求,也不为世人认可,遭受轻视。他的处境是因为他的价值观和世人价值观的冲突而导致的结果。
《长安三万里》剧照。
鱼目亦笑我,请与明月同。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
折杨皇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由来贱奇璞。
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
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
这部分转到了“我”,“鱼目亦笑我”,那些死鱼眼睛般的傻瓜也嘲笑我,落到了我身上。这个“我”承接了前面部分所说的“君”,也就是王十二。话题就此转到了我身上,后面说的就全是我自己的情况了。这个“亦”和“笑”也是承接前面部分,说我和你也一样,我的遭际、处境和你王十二的遭际与处境一样,也是受到冷遇,没人搭理,被人嘲笑。这种处境的一样包括价值观的一样,同样被“笑”,也就是有着同样的价值观的冲突。“万言不值一杯水”,李白也是一样,他的不朽诗篇在这些人心目中毫无价值。这里正式转入题目《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答”的部分,谈自己的情况,对自己处境作出描述。
“鱼目亦笑我,请与明月同。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说的是世道的混乱,价值观的颠倒。这里有两组对比,一是鱼目和明月,二是骅骝和蹇驴。第一组对比中,明月指明月珠,夜明珠,珍珠中的珍品。那些鱼目,那些笑话我的死鱼眼睛,“请与明月同”,自认和夜明珠一样,要求与明月珠同等身价,受到同等对待。这就是鱼目混珠,价值混乱。明月珠反被鱼目所笑,价值颠倒。第二组对比中,骅骝是骏马,蹇驴指跛脚驴。善于奔驰的骏马陷于(拳跼,蜷局,蜷缩)局促的困境,吃不饱,无法驰骋,展现自己的才能;连路都走不好的瘸腿驴却春风得意,大发驴叫声。这一对比,当然是一种价值秩序的颠倒,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这两组比喻的对比,是表达世道不公、愤世嫉俗的最常见方式。
“折杨皇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由来贱奇璞。”这两个联句用了4个典故,4个例子,来说世人的审美品位、理解力、判断力和鉴别力的问题。第1个例子说,《折杨》和《皇华》合乎流行的通俗音乐,这个典故出自《庄子·天地篇》“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华则嗑然而笑”,高雅的曲子(大声)一般人的耳朵根本听不进去,对《折杨》《皇华》这样的曲子一听就都笑了。第2个例子说,晋平公勉强去听《清角》这样的琴曲也完全是白费,这个典故出自《韩非子·十过篇》,晋平公想听大乐师师旷给他演奏最高境界的清角音乐,师旷说“主君(平公)德薄,不足听之,听之将恐有败。”平公说,自己老了,就好音乐,想听一听。师旷只好演奏,结果一奏而玄云起,再奏而大风至,下起了大雨,房顶的瓦直往下掉落,把平公吓坏了。随后晋国大旱,赤地三年。第3个例子说,下里巴人有谁听懂阳春白雪呢?这个典故出自宋玉《对楚王问》中的故事:有一个人在楚国的国都郢城唱歌,开始唱《下里》《巴人》,跟着唱的有数千人,后来唱《阳春》《白雪》时,跟着唱的不过几十人。即曲高和寡。第4个例子说楚国人从来就把珍稀的璞玉视为毫无价值的石头。这个典故出自《韩非子·和氏篇》:卞和抱着一块璞玉,献给楚王。第一次献给厉王,被认为是拿石头来欺骗,被砍去左脚。第二次武王继位后又来献玉,又被认为是欺骗,被砍去右脚。等文王继位,第三次献玉,才确认是一块珍稀宝玉,就是和氏璧。这4个例子,4个典故,前3个是关于音乐的鉴赏,最后一个是对玉石的鉴别。这是关于理解能力,中国古代用音乐的欣赏来表示对彼此心灵的理解,玉代表心灵的品质,从石头中分辨出玉是一种价值判断能力。最珍稀的玉、最优美的音乐超出常人的理解能力,这世上看重的是庸常的表面好看,符合表面的价值标准,真正有才华有价值的人,难以得到认识和理解。这里有一种价值等级,最难的就是价值评判,识别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辨别真伪、区分高下,是很难的。
世道如此,所以我也落到很窘迫的现实处境:“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落得穷(黄金散尽)、老(白首)、孤独(交不成)、被轻视(身被轻)的结果。钱花没了,人老了,朋友没交到、地位没获得,不被社会接受和认可,最后仍然受人轻视。不仅如此,还遭受更严重的伤害,那就是恶意的污蔑与诽谤:“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这里又用了两个典故。苍蝇贝锦,指谗言、谮言,典出《诗经·小雅》。曾参杀人的典故出自《战国策·秦策二》:一个和曾参同姓名的人杀了人。一个人来告诉正在织布的曾参的母亲,说她儿子杀人了。她根本不信,照样织布,因为她相信她儿子绝不会杀人;过了一会儿,第二个人来说她儿子杀人了,她仍然不信,照样织布;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人来说她儿子杀人了。这一次,他母亲相信了,吓得扔下织布的梭子,翻墙跑了。这说明流言蜚语的伤害力,谣言听多了,连对儿子极为了解和信任的母亲都会相信。李白天纵英才,个性鲜明,自然会招致很多嫉恨诽谤。他《上裴安州长史书》就是为了申辩自己的清白,因为“谤詈忽生,众口攒毁,将欲投杼下客”。杜甫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中,也写到“稻粱求未足,薏苡谤何频。”汉马援征交趾,带着薏苡(就是薏米)种子,有人诽谤说是带了珍珠。这些攻击影响了李白的声誉。对于要靠声望来获得别人的注意、支持、资助和推荐以作为进身途径的李白来说,自然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污蔑诽谤自然会对他造成很深的伤害。
上面这部分写世道混乱,价值倒错,满身才华的李白自己不被理解,被人嘲笑,受人嫉妒,甚至遭到流言蜚语攻击的非常艰难的现实处境。
残酷、空虚的现实
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
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
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
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
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
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
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
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
“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握着你的手和你说心里话,我对被人羡慕还是被人看不起根本不在乎。这是直接对王十二说心里话,袒露内心,表达自己对现实处境、对价值混乱的处境的态度。正好承接着前面部分所写的自己的艰难处境。这在逻辑上非常清晰,顺理成章。现实如此,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看待它,在这现实面前如何选择。这是人的自主精神对现实环境的能动反应,各种不同的认识、心态和选择就体现出人不同的个性、品格和精神境界。李白这种对宠辱毫不在乎的态度,既包含着超然和达观,也有着骄傲、轻蔑,两者交织在一起,都是对世俗价值评判的拒绝和否定,当然也承受着现实的压力。
接下来的这些诗句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世界和人生的认识和态度。这些表态都是一种价值观人生观的确认和坚持,也都带着超然和骄傲的气度。“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这个联句用到两个典故。前一个典故出自《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在去晋国见赵简子的途中,听到赵简子杀了窦鸣犊和舜华后,孔子说“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後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於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决定不再去晋国,并作了一首哀歌伤悼被杀的两个人。后一个典故出自《资治通鉴》:前秦宰相王堕性情刚直,看不上靠佞幸升为高官的董龙,同朝的时候根本就不搭理他。有人劝王堕还是要给董龙一点面子,王堕回答“董龙是什么鸡狗,我这样的国士怎么能和他说话”。后来王堕被董龙害死。这两件似乎毫无关系的事在这里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前一故事把受害的麟凤引为同类,表达对受害的同类的认同和伤悼;后一故事把得志的董龙视为卑劣之徒,表达对得势之卑劣者的拒斥和鄙视。这种分类是以个人的价值观(人品道德)来评判的。似不相干的两件事,实则一正一反,统摄于对同一种价值观的坚持。对前者深刻理解的同情与对后者无比骄傲的鄙视,是同一种价值观下的行为,是同一种人生态度的表达。
这种骄傲的人生态度,自然会在现实生活中付出代价。“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傲岸,看不上那些行为品性低劣的人,与之不合,结果就是被皇帝疏远(恩疏),白费劲(媒劳),抱负无法实现(志多乖)。宁愿人生坎坷也不愿与违背自己价值观道德感的人为伍,这是一种品质高尚的骄傲,一种自我肯定,为保持自己高贵的真实个性,不为现实处境的利害而降低自己的价值观、道德感。这种坎坷不顺是与庸俗的世界对抗而付出的代价。
“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这两个联句都是很直白痛快的口语,表达的也是人生的价值取向。前一联句用到了严光和汉光武帝刘秀的典故。严光,严子陵,是刘秀的同学好友,刘秀当皇帝后,多次聘请他去做官,但他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隐居富春山,在富春江钓鱼。严光只愿作为同学好友用平等之礼(高揖)对待汉天子,而不是作为臣下之臣,站在大理石台阶上低头跪拜(“事玉阶”)。李白多次写到严光并将自己和他相比。严光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光辉典范,受到历代很多人称赞。如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成就了什么英雄业绩,而是因为他啥也没做(没用与皇帝的关系去做官),而被如此推崇。这是什么意思?这费解的现象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内部价值评判的奥秘。在中国古代等级非常森严的官本位社会,严光的行为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否定选择,体现了个人独立人格至上的价值观。它超然于中国古代等级森严的官本位社会,拒绝权势荣耀的诱惑,在至高权威皇帝面前,保持平等、独立的个人尊严,是极为难得的精神境界。因为严格的尊卑等级制社会必须尊上,全体服从一种至高意志,这必然意味着对个体自由精神的压抑和对个人尊严的贬低,而严光破除了这点。在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中,他属于立德。他的选择意味着把独立人格、自由精神和平等关系视为最高价值,把世间的权势荣耀、利害得失视为次要:“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值得看重的不是富贵发达而是精神自由,值得悲伤的不是贫穷而是精神被奴役。
《长安三万里》剧照。
“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这是一种非常骄傲、轻蔑的人生态度,和前面的超然、旷达的人生态度是一体两面,都是对自我价值的肯定。这里是不妥协,羞于与那些看不上的人为伍,对那些在道德人格、价值取向、思想境界、胸怀眼光、审美品位上低劣、鄙俗又愚蠢自负的人(当权者和著名人物)表示轻蔑。这里用了两个人的典故,一个是韩信,他开始被封为齐王,后来被改为楚王,再后来被降为淮阴侯,和绛侯周勃、颖阴侯灌婴同列,韩信耻于和他们并列一起。一个是祢衡,他瞧不上当时的名士陈长文和司马伯达,认为他们是杀猪的、卖酒的。现在这种傲慢当然是政治不正确的阶级偏见,但在这诗中是一种自持清高、不愿自我贬低、同流合污的表达。
最后是这个价值观被颠倒的世界展现出的残酷与空虚的现实:“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天宝六载(747年),英风豪气的北海太守李邕和刑部尚书裴敦复被奸相李林甫杀害。英豪被杀、正义的价值观被摧毁的现实,蕴含着死亡本身带来的虚无。这最后部分出现两个“君不见”的直接呼唤的强调语气,和前面的两个“君不能”相照应。顺承“君不见”这两个联句残酷、虚无的事实,全诗结束于“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结束于对社会功名(钟鼎,钟鸣鼎食,富贵人家吃饭的排场,表富贵)的疏远,对社会抱负的放弃,退出这个价值颠倒、唯有残酷与空虚的社会,去到早就心生向往的江湖自然之中,过逍遥自在的个人生活。这种以退隐结束全诗的方式是李白诗的一个类型,如“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个结尾的降调,声调和情绪降下来的低音结尾,恰当地配合着退隐思想。李白诗结尾,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高亢之音。这首诗一直保持在激愤的高音上运行,它最后降下来,还是余音袅袅。
个人存在意义的精神皈依
我们对李白这首诗进行如此详细的解读,尤其是重点关注了这首诗的思想主题、整体结构、诗歌各部分之间的发展逻辑,还有每部分内部诗句的关联,意在揭示这首诗在主题和结构上所具有的整体统一性。之所以如此,除了深入理解这首诗之外,还涉及元代萧士赟对这首诗的评价问题。萧士赟认为,“此篇造语叙事错乱颠倒,绝无伦次。董龙一事尤为可笑,决非太白之作。乃先儒所谓五季间学太白者所为耳。”萧士赟的《分类补注李太白集》奠定了后世李白集的编排和注释的基础,影响巨大。他对这首诗的看法被后来的不少人接受。我们的这些分析,意图指出萧士赟认定此诗“叙事错乱颠倒,绝无伦次”是错误的主观判断。事实上,整首诗结构清晰,逻辑顺畅,董龙一句意思也清楚明了。萧士赟没理解这首诗的思想主题、结构发展。
这首诗并非叙事诗,而是一首议论诗,一首抒发内心强烈愤懑的感叹诗;它不是叙述主导,不是以遵循事件在时空中发生的秩序为线索,尽管诗一开始有一个叙述部分,但那只是相当于一个前言、引子。这种抒愤诗是纯粹的抒情诗,由情绪、主题所主导,遵循一种主客感兴的认识结构。它遵循答复诗的形制,完全按照题目,前面两部分写对方的“怀”,后面两部分写自己的“答”。第一部分是一个交代,第二部分是对方的选择和现实处境,第三部分是自己的现实处境,第四部分是自己的选择和心态。现实、选择、处境、心态、世道环境和个人意志的冲突关系都很清楚,批判与坚守统摄于一种根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诗歌的各部分内部,各种现实处境、内心感叹的主题互相穿插,而不是每个主题全集中在一起,泾渭分明。这种穿插是可以辨识,完全能理解的。“万言不值一杯水”“白首为儒身被轻”“一身傲岸苦不谐”,这感叹的主题反复穿插在不同地方,贯穿全诗,整体上构成一种复沓咏叹的效果,这是一种诗歌艺术成就。
这首诗的费解之处,还在于它密集使用典故。这是这首诗最突出的特点,也是李白所有抒怀议论诗的典型特点。很多的感叹、议论、认识态度,可以借用典故,简洁地表达出来。典故的表达是一种曲折的类比表达,有丰富的含义,但也会带来理解的困难和歧义。这也是我们的细读,对每个典故都作出分析的原因。萧士赟就是没理解“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在诗中的用意,在整首诗的结构逻辑和主题思想中的关联。这点我们前面已经说过。李白给这两件事加了语气,“犹闻”,“更是”,强化了他的情感态度,在语言对偶上也很漂亮。
这首诗还有一点特别之处在于用了四个同时代的典,其中哥舒翰攻占石堡城(749年6月),北海太守李邕和刑部尚书裴敦复的被杀(747年1月),有确定时间。因此这首诗的写作应该是在749年6月之后,安史之乱(755年12月)之前。这也符合李白的生平和心境。从天宝三载(744年)春天结束翰林供奉,到安史之乱爆发,是他深感挫折郁闷的时期。因为他的进取之路更艰难了,而他又未能完全放弃进取。他的愤懑诗主要写在这段时间,还有就是他遭流放的那段时间。
这首诗属于李白最强烈的愤懑诗之一。他自己写过不少独酌诗(《春日独酌》,《月下独酌》),喝酒是他的规定动作,小哥们儿杜甫描绘过他的形象是“斗酒诗百篇”。但在这首答复喝酒的诗中很罕见地没有写自己喝酒,而是完全在发泄愤懑。愤懑诗和那种怀才不遇诗有些差别。怀才不遇诗接受社会现实生活中的价值评判规则和标准,只是伤感悲叹自己失败的命运和处境,愤懑诗则有一种现实批判性,所谓愤世嫉俗,它接受现实中失败的事实,但不接受社会生活中那一套价值评判规则和标准。它对自己的价值有自信,有坚持,因此,愤世诗中包含着一种个人持守的价值观和现实生活盛行的价值观之间的冲突。这种个人价值观,是一种内心认定的理想,是一种内在的道德人格品质,个人存在意义的精神皈依;社会盛行的是一种具有外部强制性的、以功利结果为导向的机会主义生存论价值观,愤懑诗所针对的就是这种价值混乱和颠倒,典型的例子除了“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还有“树榛拔桂,囚鸾宠鸡”(把珍贵的桂树拔掉,却种植没什么价值的榛树;把珍稀的鸾鸟关起来,却把关爱倾注给普通的鸡),“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为了换来歌女的欢笑不惜付出昂贵的珠玉,而对国家需要的栋梁人才却像养牲口一样给他们吃糟糠)。
《长安三万里》剧照。
李白的这类愤懑诗和他独特的个性有关。他的自信和骄傲,让他无法接受愚蠢庸俗的价值标准,接受掌权者权威的愚弄和操控,因为接受“狸膏金距学斗鸡”这种投机的生存策略对他是自我贬低、自我否定,是对他的自尊心、对他的天才、对他的自我存在之价值和意义的否定。某种意义上,他的性格也是一种文化传统的产物,也是被一种理想的价值观塑造的理想的自我人格形象;他认可、接受、维护这种价值观下的自我人格,这是由圣贤言行、经典教诲(孔子说过富贵不可求从吾所愿;庄子说过凤凰不与猫头鹰争腐鼠;孟子宣称舍生取义)和历史记载受褒扬的榜样,这些正面价值观教育形成的正直观念。这种价值观内化成自我人格,他不愿意,也无法妥协。
李白的个性,使他无法放弃内心认可的正直、纯粹、真诚、独立、自主、自尊的价值观。他的个性和陶渊明(温和而坚定)、王维(淡然寂静)、白居易(平和满足)、苏东坡(旷达开朗)都不一样,这个性形成了他诗歌的最鲜明特点。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说自己写信是“剖心析胆”“一快愤懑”,这两个词最能概括他诗歌的特点。如上文所示,在《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他也有很多愤世之词,等写到“董龙更是何鸡狗”,直接就破口大骂了。李白不会隐忍,不会含蓄委婉,他必须痛快地发泄出来,大声呼喊出来。他认为如果他不说,自己的存在就完全不会为人所知。“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白人焉,非天地安得不言而知乎?”(《上安州裴长史书》)。这是他的性格和抱负所决定的。他一方面追求精神的自由和独立,一方面又想在社会中大有作为。这是他和其他人、真隐士的不同之处。他有一种对社会环境、世道规则的反抗和不屈的精神。他无法接受那一套世俗功利规则,同时又渴望成功。这种矛盾造就他的烈士心态:“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玉壶吟》);烈士是壮心不已,积极进取的人,不是只想着过自己的日子。他的《梁园歌》《将进酒》《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行路难》等等,都是这种烈士之歌,愤懑之词。它们属于李白诗歌中最高亢响亮、最强有力的部分。
如今,价值和意义问题仍在折磨着很多人的心灵。现实社会中,在各种数据评价系统下,具有独立的人格品质和人文价值的存在意义已完全取消,人异化成一种工具、一个数据,完成既定数据表格项目的工具和数据。在理论上,也有人论证这个世界无所谓价值判断与选择,人已无需探讨存在意义,一切只是一种游戏规则,一种机械的数字化管理下的非人性的游戏规则,一种权力规则的结构与设定,因此已没有“意义”问题。但人究竟是一种会自我反思的意义动物,一种自我塑造的文明产物。作为存在主体,人无法停止去探寻、确立、选择和持守一种更人性的价值理念,期许一种理想人格,从而获得自己存在的意义,满足人的内在需要。
总而言之,随机起舞的机会主义、投机主义、包括游戏的虚无主义者,无法满足所有人的自我期许、精神需求。因此,李白仍然是这部分人的鼓舞者和激励者。他个性中的自由精神,他在道德人格上天然的自信与优越感,以此对功利价值标准的拒斥和批判,在今天仍引起人们感受复杂的惊叹。李白的这一个性之中,蕴含着共同的社会价值理想。他的个性契合了、他的一生也实践了这种由圣贤教导、文明经典所确立的正直、纯粹、高尚、真诚的理想人格。这种价值观道成肉身,在他身上充分地展现了出来。他个人虽然(所谓)失败了,但他愤懑不平的批判维护了一种理想的价值观念:人应该正直地生活,凭才能,凭自己独立自由的人格,在这个社会上去取得成功,正直的底线要优于成功的欲求,而不是毫无原则地去投机、去迎合,让功利的生存法则完全压倒内心的道德律令。这种价值观念赋予人的存在以崇高的意义。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雷武铃;编辑:张进;校对:赵琳。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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